明世謙走得利落乾脆,鍾鈴兒腳步不自覺跟着挪了一下。
明天這個人就不在府上了,下一次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
如果當初沒有虧欠你那麼多,是不是就能勇敢地站在你面前了呢?
而不是看不到會想念,看到了又會被愧疚虧欠反覆煎熬。
「小姐,要休息的話就上床吧?」
輕輕拍了拍伏案的鐘鈴兒,從她的手指間抽走狼毫筆,紫竹伸手就要把人抱起來。
「沒事,紫竹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坐起來,看了一眼窗外黑黢黢的天,那厚重的雲,那被遮掩住的淡淡白月光,壓的鐘鈴兒有點喘不過氣來。
「那我陪您一起?」
「不用了,只是在這附近轉轉而已。」
見鍾鈴兒真的披了件薄披風走了出去,紫竹搖了搖頭,替她收拾了書桌上的醫術、藥材。
今兒個小姐太反常了些。
走在小徑上,耳邊是清亮的蛙叫蟲鳴,腳踩在堆積的落葉上會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地上漸漸有了與身形不符的頎長影子。
鍾鈴兒抬起頭,那裡的濃雲不知何時已經往旁邊散去,和圓盤一般的月亮在地上灑了淡淡一層薄紗,就連披風上也沾了一層,像霜雪一樣,如夢似幻。
「哈啊!啊!啊!」
耳邊是熟悉的低吟聲,鍾鈴兒轉頭,自己竟不知何時走到了練武場,而在空曠寬大的場地里有一道清瘦的身影正對着綁好的草人不停揮舞着木劍。
那人身上的銀白色練功服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散開的青絲在空中搖曳翻飛,鍾鈴兒忍不住坐在涼亭邊捧着臉看了起來。
想起上輩子自己嫁予他的時候他已經半身殘疾,連舞劍都容易傷了筋骨,鍾鈴兒心下酸澀。
這一世如果可以,自己一定要護着他,讓他可以隨意揮舞那劍,不再任人束縛。
「嫡小姐為何會在此處?」
「啊!」
抬起頭,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眼前臉上還帶着些許欣喜笑意的明世謙,鍾鈴兒身體一顫,直接從長椅上落下。
明世謙連忙伸手拉住鍾鈴兒的胳膊,微微一用力直接將人拉進了懷裡。
「九皇子……」
臉蛋漲紅,鍾鈴兒連忙把人推開,低着頭局促不安地攪着小手。
「叫我世謙就行了。」
「那怎麼可……」
「你又不是沒喊過!」
明世謙剛剛才練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武,鍾鈴兒靠在他懷裡的時候,能感覺到那種略顯灼熱的溫濕感,雖然伸手推了開,但臉上的溫度卻經久不散。
這個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以他那種溫吞軟慢的個性又怎麼會說出這種蠻橫無理的傻話?
而且現在的他不過才八歲年紀吧?
怎得好像比成人以後還要擅長調戲女子?
膽怯着抬起頭,剛好對上明世謙堅毅認真的漆黑眸光,鍾鈴兒臉上還未褪去的溫度又漲了上來,垂了睫羽只想趕快逃開。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我……」
怎麼可能討厭呢?
看鐘鈴兒又低了頭,明世謙心上微微刺痛,忍不住後退一步冷笑出聲。
「嫡小姐的意思我知道了。明日我就會離開府上,到時你便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轉過身,明世謙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入了魔一樣,從看到這個小丫頭以後就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她,可與此同時卻又一直在恨着她埋怨着她。
那種感情是很奇怪的,因為毫無緣由,就好像天生如此一樣。
可比起恨,他更希望她能注意到自己,而不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
因為被躲避而感覺很不爽很鬱卒,這種本不應該在他身上出現的情緒讓他覺得心煩意亂。
這也是為什麼他大晚上的要跑出來練武功,他只是想把用來胡思亂想的精力全部發泄出去。
至於鍾鈴兒……
又要看着他離開嗎?
什麼話都不說讓兩個人以後的人生完全沒有任何關聯?
這樣真的就好了嗎?
身體比心思反應的要快,鍾鈴兒緊緊抓住明世謙的手,垂下脖頸,任憑頭髮散落在面前,髮絲下是已經哭的不成樣的小臉。
明明只是想到以後自己要看着這個本來最愛自己最縱容自己的男人以後會牽着另一個女子的手成親生子,白頭偕老,鍾鈴兒就怎麼也壓抑不住那種悲傷的心情。
她突然發現她好像做不到那麼寬容大度的去祝福他在背後守護他。
她想要,想要和他在一起,重新創造另一段屬於他們兩個人的記憶。
「不是,才不是討厭。」
顫抖着嬌小的身軀,鍾鈴兒的聲音裡帶着鮮明的哭腔,很軟。
「我只是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九皇子而已!因為……我是個惡人!是個隨時都可能傷害到你的壞人!所以我不敢靠近你。」
「……」
震驚地回過頭,身後是小小的正在顫抖的一團,明世謙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縮,竟有種想和她一起流淚的衝動。
許久,沉靜了心情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鍾鈴兒的發頂,像個大人一樣溫柔地安撫她:「如果是你的話,就算傷害了我也沒關係。因為我一定會原諒你的!」
這樣熟悉的話,像是梵音一般在鍾鈴兒的耳邊不斷迴響,讓她瞬間停了流淚,因為她隱約記起前世好像也聽過一模一樣的話。
可任憑她怎麼想那記憶就像是被上了鎖一樣怎麼都想不出。
「小姐,小姐!你在哪裡啊?」
是紫竹!
從茫然無措中走出來,鍾鈴兒手忙腳亂地推了推明世謙:「九皇子你先走吧,我也回去了。」
「呃,嗯,好,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知道了,您也是。」
目送鍾鈴兒急急忙忙跑出去,不一會兒外面就響起了主僕間談話的聲音,那丫鬟還問了鍾鈴兒為何眼睛又紅又腫,後者支支吾吾半天只道是被風迷了眼睛。
明世謙微微一笑,也走出去了涼亭,只是這心境已於來時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