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京師,就不知道這大明朝上還有如此繁華的地方。這句話對於吳近之來說,反過來理解也是可以的,那就是不到雲南,他都不知道大明朝還有如此蠻荒的地方。
當他一進南寧城門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千戶所不安置在昆明,安置在曲靖,他還是應該值得慶幸的,這曲靖離這南寧,也不過是百來里,都是雲南布政使司的治下,怎麼就區別就這麼大呢?
「老爺,您回來了!」馮管家早已經守候在城門多時,見到吳近之帶着兩個從人出現在城門,立刻就迎了上去。
「嗯!」吳近之鼻子哼了一聲,翻身下馬,將馬鞭遞給馮管家。
「夫人在家等候老爺多時了呢,老爺這是要先回家還是。。。。。。?」馮管家接過馬鞭,恭恭敬敬的問道,很是盡一個管家的本分,實際上,他擔心吳近之不知道他自己的「家」在何處,純粹就是瞎擔心了,吳近之敢只身前來,豈能一點功課都不做,別說聞人凝置辦的宅子在何處,就是宅子裡幾口人出入,怕是都弄得清清楚楚了。他自己就是幹這個勾當的,涉及到自己的安危,豈能不打探清楚了行動。
「不用了,天色還早,聽說夫人最近購置了一處酒樓,辦的還算紅火,我在曲靖都聽說了,先去那裡坐坐,待會再回去!」吳近之的反應很平常,不是他膽子小,就是這麼帶着兩個人,到對方的老巢去,那是對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負責,既然打聽到這酒樓是對方的產業,在這酒樓和對方會面,就成了他最佳的選擇了。這市井之中人多嘴雜的地方,你們就是有什麼不軌,也總該忌諱一點吧!
為了增加這個忌諱的程度,他甚至沒有穿着便服,而是直接一身五品武官的官服,百姓們雖然不知道這服色是幾品官銜,但是,這身衣服穿在人身上,那人一定是個官兒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往最壞處打算,當街殺官,那就是造反了,吳近之不信對方乾巴巴把自己請來,就是這個打算。
「但憑老爺吩咐,大綱,你帶着老爺去咱家的酒樓去!」馮管家扭頭吩咐身後的寧大綱,「老爺,我去通報夫人一聲,說老爺回來了!」
「慢着!」吳近之眉頭微微一皺:「整天憋在家裡,人都會憋壞的,你給夫人說,就說今天天氣不錯,我叫夫人一同出來散散心!」
城門口戍守的兩個衙役,本就被吳近之身上的官服,晃得目瞪口呆了,此刻聽見吳近之這麼一說,也是大為驚奇,其中一個禁不住八卦起來:「莫非,這位官老爺,還是咱們南寧人氏,這口音聽起來,不像那麼回事情啊!」
看到這一行人分作兩路,離開城門,憋了半天的八卦衙役,忍不住開口問道:「劉頭兒,這老爺,是咱們這裡的?你沒聽到那管事模樣的人說,夫人在家什麼的嗎?」
「你淨扯雞巴蛋,咱們縣尊大人才是幾品,你這都什麼眼力價兒啊,這位大人的補子,可是。。。。。。」他用手做了個爬動的手勢:「可是個熊瞎子啊,咱們大人的補子就一個小麻雀,這樣的人物,要是咱們這齣去的,難道我會不知道?」
諸位看官,這裡這衙役說的補子,大抵在古裝劇,尤其是清宮戲裡諸位都看的不少。所謂的補子,就是官服的前胸後背上織了一塊或圓或方的織物,用金線或彩線繡織成禽獸紋樣。實際上,補子飾官服區分官員等級的做法,清朝是徹底的沿用的明朝的那一套,在明初,官員們的穿着還是比較循規蹈矩的,起碼,不像到了明朝中後期,是個武官就敢穿個蟒袍招搖過市了,現在你這麼敢穿,立馬就有人彈劾你,回頭錦衣衛就得找你談心去了。
僭越可是個大殺器。
《大學衍義補遺》記載了「明朝文武一品至九品,皆有應服花樣,文官用飛鳥,像其文采也,武官用走獸,像其猛鷙也。」這補子上的飛禽走獸,也是有講究的,這年頭,有朱元璋這個大boss盯着,不講究的人以後都沒機會講究了。
洪武二十四年定製,公、侯、駙馬、伯,服繡麒麟、白澤。文官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孔雀、四品雲雁、五品白鷳、六品鷺鷥、七品鸂鶒、八品黃鸝、九品鵪鶉。雜職練鵲。風憲官獬。武官一、二品獅子,三、四品虎豹,五品熊羆,六、七品彪,八品犀牛,九品海馬。
這年長的衙役,還是有些閱歷的,至少,他知道從品級上來說,補子上繡着熊瞎子的絕對比他們繡着只小鳥的頂頭上司要高得多,所以他才有這麼一說。
「這是,這位大人在這裡養個外室?」問話的衙役,若有所思的說道。
「閉嘴!」年長衙役瞪了他一眼,四周看了一眼,沒好氣的說道:「管好你這張破嘴,大人們的家長里短,也是你可以搬弄的,小心禍從口出!」
撇開這城門口的小小插曲不說,回頭看看咱們的吳大千戶。
他聽說過這個酒樓紅火,但是到了酒樓門口,他才知道,用「紅火」二字來形容他看到的這一切,還是略略有些力度不夠。他嘬了下牙花子,看了看寧大綱,他都有心問一句了:你確定這不過是一家酒樓,而不是這城裡今天在這裡辦廟會?要是這門口堆的這些人,都是來吃飯的,那這酒樓得請多少廚子啊?
聯想到白蓮教一向的口碑,他心裡頭「聚眾」兩個字咯噔一下就蹦了出來,這可不是啥好兆頭。大明律里「凡師巫假降邪神、書符咒水、扶鸞禱聖、自號端公、太保、師婆,及妄稱彌勒佛、白蓮社、明尊教、白雲宗等會,一應左道亂正之術,或隱藏圖相、燒香聚眾,夜聚曉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為首者絞;為從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但是此時,他似乎這這些都掛的上邊,他臉色頓時就有些陰沉,好在他一直都是這個表情,別人不覺得有什麼變化。
「老爺,這邊請!」寧大綱有些怕這個不苟言笑的老爺,雖然知道這才是自己的正牌東家,但是,對方身上那種陰冷的感覺,讓他覺得十分的難受,當然,這是他淳樸,要是一個亡命之徒感覺到這樣的氣息,一定會倍感親切,這得手底下有過多少人命才養出來的煞氣啊。
將吳近之引領到三樓,寧大綱這才偷空告訴夥計,叫馬恩馬上過來,他相信如何伺候這位東家,馬恩一定比自己更在行,但願那小子現在沒出去瞎逛盪才好。
「你說什麼?」馬恩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就蹦了起來,也不管眼前剛剛和他湊趣了聊天的幾個閒人,立刻就朝樓上跑去,眼下未到晌午,閒人們都等着柳綠帶着她的歌舞班子登台呢,倒是沒有多忙的事情。
「馬恩見過老爺!」馬恩很是利索的給面前這位見了個禮,這幾天下來,這些禮儀之類的東西,只要不是太高端的,基本上他都很熟稔了,這個場面,很顯然拱拱手是不行的。
「嗯?」吳近之淡淡掃了他一眼,「你是幹什麼的?」
「蒙夫人看得起,小的在這裡幫老爺打理這酒樓!」本來應該是很諂媚的話,馬恩此刻卻是說得十分順溜,要不怎麼說,環境改變人呢,能準確定位自己,就是馬恩最大的長處,至於以後的,以後再說。
「哦,看起來,打理的不錯!」吳近之不置與否,正主兒還沒來,他倒是不怕和這小腳色多聊幾句,這也算是知己知彼了不是。
說話間,琴聲響起,柳綠的歌舞班子,已經上場了。吳近之雖然坐在酒樓,居高臨下看到曼舞輕姿,居然有幾分青樓的感覺了。
「嗯,還真不錯!」他指指樓下,「這些名堂,是你的主意,還是夫人的主意?」
「都是小人瞎琢磨的。。。」馬恩訕訕一笑,偷偷看了對方一眼,沒道理啊,錦衣衛那些傢伙不是一個個都是胡作非為的麼,這個調調,他們應該喜歡的啊,難道說,自己的這位老闆,那性取向有點那啥?
吳近之不再理他,揮了揮手,見到他專心看那幾個歌舞的女子,馬恩知趣的退了下去。吳近之倒是有心想問問對方,跟了那夫人多久,夫人對他如何?不過,這也太着痕跡了,他可不想自己這行徑落在對方眼裡,讓對方以為自己有些不安才打探這些,這很容易給對方一個自己軟弱的印象。
「我的媽啊!」寧大綱見到馬恩退了出來,見到他面色如常,嘀咕了一句:「站在咱們老爺身邊,我覺得忒不自在,連話都差不多說不囫圇,你居然啥事情都沒有?」
「廢話,像咱們老爺這樣的人,沒幾分殺氣,怎麼鎮得住人,你這夯貨,也就知道說不自在?你敢再換個說法不?」馬恩笑罵道:「還好,沒給我丟臉,要不然,連帶我都要被樹上樹下那兩個傢伙笑話了!」
「那是官威好不好,你以前見到王捕頭他們,也不是那樣,連話都說不利索!」寧大綱不服氣的說道:「你沒看見老爺穿的是官服麼?」
「你呀!」馬恩又好氣又好笑:「不和你扯了,我去廚房吩咐下,真不知道你腦子裡頭到底是左邊是麥粉右邊是水,還是右邊是水,左邊是麥粉,錦衣衛需要穿着官服才能嚇唬到人麼?」
「什麼左邊是麥粉右邊是水的,你都說的什麼話,我怎麼聽不懂啊,什麼。。。錦衣衛?」
「你晃晃腦袋,不就知道了麼?」馬恩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不過,寧大綱卻是沒有心思再去想這個了,他被馬恩最後一句話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