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馬車迎着風霜載着我和紫荊來到了南徐,這裡是去往太湖的最近的渡口。許多遊玩的客官都在這南徐打尖住店,我們也不例外。行至這裡已是酉時三刻了,今夜定是要在這裡住宿一晚了。我們行至一處叫迎客來的酒家,侯公子和清遠早早在門口迎着我們。見面寒暄幾句,為我們打點了行禮,小廝們也都出去餵馬休息了。一天奔波,此刻已是飢腸轆轆了,客房中只有我們四人。小二一會一趟的為我們張羅着酒菜,或是熱酒或是端菜,忙活了好一陣子。片刻滿桌的美味佳肴,山珍海味樣樣俱全。
「二位姑娘今日賞光與我們兄弟同游,使我們三生之幸。請滿飲此杯吧,解一解一路的風寒。那我就先干為敬了。」侯公子滿飲了一杯。他滿眼期待的看向紫荊,自來到南徐她總是不大高興,我們都看在眼裡。想來還是因為他二人之間有了嫌隙的緣故吧。
「多謝侯公子的美意。」說着滿飲了一杯,原是想解除一下尷尬的氣氛。酒下了肚才感覺自己這一口喝得猛了。輕咳了幾聲。
「這是什麼酒這樣烈?」
「姑娘是第一次來南徐吧?這是南徐才有的米酒,我們的老家多飲黃酒,因南徐毗鄰江湖濕氣重,故此地多用糯米釀酒,除濕禦寒是最好的。」清遠在一旁很是關切我,「你傷才好些,今日如此奔波不該讓你飲這樣烈性的酒,實在傷身。小二,小二….」
「來咯,客官您有何吩咐?」
「為這位姑娘換上一盞上好的碧螺春。」清遠擅自為我周全,問也不問我就替我做了主,倒叫我在紫荊他們面前着實難為情了。
紫荊看看清遠有看看面前的酒杯,滿飲了一杯,接着又伸手拿起酒壺倒了第二杯繼續滿飲了,這樣一口氣喝了三杯。人也漸漸搖晃了。我趕忙阻止。
「姐姐,這樣不得體呀。即使是好酒也要當心自己的身子不是麼?怎麼越發小孩子脾氣了。不知道節制了?」我故作玩笑的樣子。其實我比誰都清楚她心裡的苦楚。她不過是想借酒消愁而已。
「身子有什麼好當心的。有誰會在意一個煙花柳巷裡女人的身子?」她這話說的就像一根針一樣釘在了我們每個人的心裡。雖然這是個事實。
「姐姐!」我大聲呵斥她「你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我沒喝多。我說的是實話啊,雖然實話往往都令人難過,但總好過虛偽的承諾卻從不兌現的好吧?」此刻的侯公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陰晴不定,「來,齊清遠,齊大少爺,齊大夫,小女子敬你一杯。」她端着酒杯站了起來。齊清遠見狀也只好站了起來,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看着她。
「我們雖然算不得十分熟絡,但是聽聞你為人甚好。我與白兒情同姐妹,這一杯,我敬你,感謝你對她兩次救命之恩。」說着又是一杯下了肚。
「姑娘嚴重了,醫者仁心,這是我應該做的。怎麼擔得起姑娘一句謝呢?」
「這第二杯之前,我要在這問你一句話。」
「姑娘請講。」
「你往來司樂塾這數日,想來也清楚白兒的為人了。自你救下她,這傻丫頭怕是對你就動了心了。」我慌忙拉住她的袖口「姐姐,你真的醉了,胡說些什麼呢。?」
「我清楚的很。你這樣暗自為他神傷,要到何時?我早日為你要個答案你也好安心不是嗎?」她字字都擲地有聲。倒是我啞口無言了,我確實愛上了齊清遠。他英俊瀟灑,學識淵博,醫術超群。最主要的是他真切的關懷着我,自從與他相識的這段日子以來,我仿佛再次找到了依靠一樣。
幻想着,有一日能隨他過着最平凡的家庭生活。脫離苦海相守終生。比起愛可能更多的是對自身命運的寄託吧。但是我自知身份低微,在正經人家,別說妻室了,連侍妾也是不配的,縱然喜歡我也只能暗自將情愫藏在心裡。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讓自己有非分之想。因為自己早早就沒有資格去喜歡他了。與其未來被希望摔得粉身碎骨不如一開始就不去幻想的好。
「我知道齊公子家有賢妻,你們夫妻恩愛。今日我就要你句真話,你對白兒是否有情?」
齊清遠被這一問顯然弄得有些難為情了,但他畢竟是個七尺男兒,乾脆的答道
「是的,我對白蓮姑娘確實有愛慕之情。不過更多的是憐惜和心疼。」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正好撞上他看我的目光。我們都不曾躲閃,這樣怔怔的對視了一會。原來他也是愛我的?他心裡是有我的。心怦怦的跳着,此刻我的臉一定是緋紅的。
「好,齊公子既然敢承認。那么喝了我這一杯酒,請你答應我永遠一生愛護她。不離不棄。縱然世道分說,家中阻撓也不能辜負她。」紫荊這話一則是為我要個說法,二則也是指責侯公子沒有擔當,軟弱無能辜負了她。可清遠並不知道這其中的緣故。
他目光篤定,十分正式的喝下了這一杯。
「清遠永生不忘姑娘今日所託。」
「白蓮,到底是你比我有福氣些啊。姐姐替你高興。」一行熱淚流了下來,不是為我也不是為她。只是為了我們共同的命運吧。
侯公子再也坐不住了,他上前扶住她。環抱着她。
「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白蓮姑娘,你們先慢用,我扶她去休息。」
一把抱起了紫荊,不顧她的捶打和掙扎。出了房門,我聽到了紫荊的痛哭。也許兩個人互相依靠的哭一會會好些。
「他們怎麼了?」看得一頭霧水的清遠問我。
「哎,她們倆也確實可憐。一對苦命鴛鴦。」
「你倒替別人操心?小小的人自己的身體都照顧不好,倒是個熱心腸呢。」他帶有幾分憐惜的拿我打趣。
「你只管取笑好了。紫荊心中很苦,今日的話你不必當真…她多半是說給侯公子聽的。」說着我低下了頭。
「可是,可是,,,可是我的心裡早已當了真了。白兒難道心裡真的沒我嗎?」
窗外寒風緊,可我的心裡卻尤為的暖和,渾身為之一熱。
「可是你有妻室了。我只是個歌妓。」聲音小的我自己都快聽不真切了。
「如果你心中有我,只需相信我就好,我定不負你就是了。我從不在意你的身份地位。」
不知道為何這樣的話似乎是我盼望已久的,但當他真的這樣對我說時,我卻不敢相信了。
「你可以不在乎,那麼你的家人呢?世人如何看你,又該如何議論你呢?」
「你是在為我打算嗎?可見你心裡是有我的。你是喜歡我的對嗎?」他高興的像個孩子,「你可知,那一日你我在秦淮河前一見,我的心裡已然跟着你走了。我第一次見到女子哀愁時也是如此美麗。後來聽聞司樂塾有位白蓮姑娘勇斗惡霸,我心裡就覺得那晚的身影一定是你。司樂良宵你的一舞當真讓我嘆為觀止,恍若天人。我心裡便有了你。」說着他拉起了我的手,他的手總是那麼有力氣,修長的手指也是那麼漂亮。
「數日來我往返司樂塾,難道你就看不出我的私心嗎?雖然已有妻室,但她通情達理,斷然不會為難你。你孤苦無依卻心地善良,我對你更是憐惜與不舍。我心裡要定了你了。別人誰也無法阻止我。」他寬厚的手臂攬住我的腰將我攏在懷中。
我輕輕的靠着他的肩膀,時光就這樣一分分的過去。燭光似乎也知道人情冷暖,格外柔和似水。他時時撫摸着我的發,輕輕拍打着我的背。我忽然想縱然一生這樣度過也無妨,縱然老去仍有他這般愛我日子也總有盼望。往昔被賣至司樂塾的悲涼,虞美人等人的刁難,薛一霸的欺辱,董胡氏的苛待,似乎都微不足道,我甚至慶幸自己經歷了這些,否則我如何能遇到他。這一刻,我決定一切都是值得的了。只要有他在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你的心意我全然明白了。」我緩緩坐起身來,看着他年輕的面孔,輕聲說道:
「我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望與你舉案齊眉,更無心取代她。有你這些話,我會用我一生來愛你,這顆心…」我低下頭,紅了臉。「這個人…此生都是你的了。今後全指望你好好待我了。」
聽到我這樣說他似乎很感動,「你放心,我絕不會委屈你,一定讓你堂堂正正的走進齊府的大門。」
說着他雙手擁我入懷,愛情實在偉大,它能讓你身邊的一切事物都變得美好起來,燭光、月色、風雪、南徐、甚至是這家客棧,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以至於日後讓我回想起那個初露情愫的夜晚,每每都能想到那晚的光景,仿佛能聞到南徐特製米酒的香味。愛情當真能使人蒙蔽了雙眼,使女人變得簡單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