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早早梳洗粉黛好,想着至紫荊房中看望她,也不知道昨夜的宿醉可都消了嗎?輕叩房門,幾聲後不見人答允。這時從我身後傳出紫荊愉悅的聲音:「你這個小瞌睡貓現在才起來嗎?我們已經到早集上走過一遭了。」
只見她外罩乳白狐皮大襖,下穿一條淡紫色羅裙,精神煥發,臉色紅潤。想來是這二人昨夜解開了誤會呢。「我可不似姐姐這般好精神,昨夜某人又哭又發酒瘋的,我是一晚上沒有好睡啊。哪還有精神呢。怎麼到不曾驚擾姐姐嗎?」我故意的打趣她。
「這瘋丫頭,可讓她抓住我的把柄了。」
「我看不是姐姐的把柄在我手裡,只怕是未來姐夫的把柄在姐姐手裡吧?」我嬉笑着,看着她緋紅了臉。
「這白兒,看我怎麼整治你的。」說着她拎起裙角就要追趕我,我自然順勢躲避的,兩個人這樣一個你追一個我趕,時而繞着大樹,時而繞着侯公子。滿院子裡都是我們的嬉笑聲,看得侯公子也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了。我笑着還不依不饒的打趣她:「阿彌陀佛,未來的姐夫在哪啊?快來治一治這個小媳婦吧。哈哈哈哈」
紫荊嘴上也不示弱,「哪一日把你嫁出去,我看你還這樣嘴壞嗎?哈哈~~!」
我倆這樣互相打鬧着,只顧着回頭看向她,一轉身迎着朝陽一把撞在了一個男子的懷裡,正是清遠。他一下子扶住了險些跌倒的我。
氣喘吁吁的我怔怔的看着他,看着看着卻臉紅了起來,淡黃色的窄口襖,胸前的琉璃蘭花扣上下起伏着,素錦的緞子更襯托出微喘身體的嬌羞。粉面上盈盈的汗珠順着髮髻慢慢的延伸。這樣的我愣怔怔的一雙大眼忽閃忽閃的看向清遠。他顯然被這一瞬間感染了,目光溫柔憐惜。我想他讀懂了我的美麗。
「當心手臂的傷。冬日風冷,你站在冷風中出汗總是對身體無益的。」
「哪就那麼嬌氣了,這不是好好的麼?」因為不好意思,故意這樣說着
紫荊被我笑話了一頓,這個時候自然不肯饒我,「這丫頭剛才還打趣我,現下還會臉紅呢?」說着又將秀目微微撇向清遠「這清遠先生也太關心了些,白蓮的傷口半月前不就長好了麼?現在還巴巴的讓她注意呢。啊哈哈哈」說着縴手扶着腰,另一隻手以帕子捂着小口咯咯的笑着。她雖算不上絕色,但是一直稱得上端莊嫻靜,只是此刻我更覺得她柔媚動人。
我們互相嬉笑一刻,草草的用了早飯,小廝套了馬車載着我們一行人朝太湖出發。暖車中,四人一人一個手爐,暖着手,或看着窗外的景致,或談古論今。言談中我得知,侯公子家在皇城中也有親眷,且家中土地殷實,他也算是過得舒心。只是候少奶奶是出了名的悍婦,娘家姓秦,秦侯兩家世代交好,他倆的因緣也是父母之命罷了。侯公子似乎對這位夫人並不喜歡。才日日到這煙花之地尋一些溫柔,也許正是這樣,紫荊的體貼端莊才打動了他吧,那麼清遠呢?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馬車已經停下,隱隱能夠嗅到水的味道。我和紫荊互相攙扶着出了暖車。頓時為眼前之境所折服,碧水藍天,浩瀚至極,遠處隱隱顯現幾座島嶼。
紫荊已然詩性大發了「具區吞滅三州界,浩浩湯湯納千派。古人的詩句果然不錯。」
侯公子道:「湖水湯湯不絕不休,念卿戚戚不離不棄。」說着兩人緊握雙手。我心裡想,這侯公子還真會表現,一有時機就不忘記討好姐姐。不知為何,我的心裡總是對他有些不滿的。
正當我發呆時,清遠上前扯扯我的衣袖,「出神想什麼呢?」我看看他,淺淺一笑不做回答。岸邊停着一艘青紗羅帳的沙船,船板擦洗的光亮,上面還立着三個丫頭,想來是服侍我們的吧。
「大家別愣着了,趕緊登船暖和暖和吧。」侯公子牽了紫荊的手登船。我與清遠緊隨身後。進入艙內,酒菜點心已然備下,我和紫荊在丫頭的服侍下退了大襖,艙內有地龍很是溫暖。
窗戶上是用銀紅紗糊着的,借着外面的日光,倒顯艙內格外紅火呢,窗外的湖景也更顯別致。兩個小丫頭先後為我們斟滿酒。
「我先敬兩位姑娘,好景好時好佳人,我先干為敬了。」他一仰脖,一杯酒下肚。我不去看他只是斜倚着船艙看向外面,偶爾掠過一群水鳥,讓我看得出神。
「白兒,你看什麼呢,這樣陶醉,也說給我們聽聽,好和你一同觀賞觀賞。」紫荊也朝外張望着。
「姐姐,你瞧這湖面上偶爾飛過一群鳥兒,不知是什麼鳥。應該不是大雁吧?」
「哈哈,姑娘自小不再水邊長自然不知道,這是湖面上特有的水鳥,沒什麼稀罕的。周身羽毛烏黑,並不美麗。」侯公子在一旁很是得意的說着。
我看看他,又將目光撇開,「噗嗤」笑了一聲。
「姑娘笑什麼?」候公子一臉茫然的問向我。
我轉過頭不卑不亢的對他緩緩說道:「公子方才說此鳥周身黑羽不美麗,故此不值什麼?」
「正是啊。」他仍舊很認真的說着。
我上下看着他,繼而笑的更大聲了道:「那麼公子今日着這身墨黑大襟衫豈不是說公子也值什麼?」
候公子登時滿臉通紅,但是他畢竟不能和我小女子計較,況且我是以玩笑的口吻對他說的,他也只能隨着我們笑着,儘管看上去很不協調。
「這丫頭越來越不知道輕重了,玩笑是賃開的嗎?」紫荊也笑着,但是為了顧及侯公子還是要假裝說說我的。
「白兒率真,候兄大丈夫自然不會介意的,呵呵,你啊…」清遠忍着笑搖搖頭看向我。
「自然,自然,白蓮仙子純情率性,我自然不會不悅。呵呵」侯公子繼續不自然的笑着。
「候公子不會怪白蓮的。」我端起酒杯示意他優雅的飲了一口「這樣的湖天一色,偶爾這樣一行水鳥從眼前掠過倒顯得這萬物都沒有顏色了。而佛家有雲,世間萬物皆平等。我以為不能從外表去斷定什麼貴重什麼卑賤。這世間斗轉星移物是人非的事情不少,所有的美麗不都是一時的麼,遲早也是化作灰塵飄然天地間罷了。」我緩緩的看着他們三人「此刻我就覺得這天地萬物都沒有那一行水鳥來的真切動人。」
他們三人也都看向窗外,一時神往「白蓮仙子見解獨到,小生自愧不如。」侯公子微微行禮。我欠欠身子還禮。
清遠提議行令玩,輸了的罰酒。四個年輕人都是飽讀詩書的,自然喜歡這樣的遊戲。因為人少故沒有令官。由清遠開始,首尾字銜接,具得是詩句不可。
「那就由我先來,大家可準備好啊,誰那裡斷了是要罰酒的,可不能賴賬。」我們三人一個勁的催促他,他拿起酒盅道:「聽好了啊,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緊接着是我,我微微一想,脫口便出「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紫荊緊跟着道:「舟中少年醉不起,持燭照水射游魚。」接着便是候公子,他細細想着。
「快快,如若再對不上就要罰酒。呵呵,快快倒滿。」嘴角浮着淺淺的笑,剛才他的那番關於水鳥的論斷已然讓我對他有些不歡喜了。
他見我催的緊,慌慌張張的脫口就出:「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逮住了,逮住了,『鱖魚肥』?」我秀目微轉,撇向紫荊和清遠,眼波燦燦,「你們說該不該罰?咯咯咯….」
「錯了錯了,侯兄罰酒一杯。」清遠已經將滿滿的一杯遞與他。
「都怪這丫頭催促的,侯公子適才慌了神,不算不算…」紫荊有意偏袒,撒嬌似的賴皮着。
「可不能賴皮。」身子微微靠向她,悄悄的說「難道是有人心疼不治,要自己替罰嗎?」說完我抽身躲開,她果然上前抓我,緋紅了臉:「這蹄子越發沒個規矩了。淨亂說話。」
我倆嬉笑間,侯公子酒已然下肚。接下來兩輪仍是侯公子罰酒,他似乎不勝酒力,赤面紅耳,人也漸漸微醺。一個約莫十五六的丫頭推開艙門,從食盒中拿出幾個細瓷盤子,有荔枝軟膏,雪梨蜜餞,掛花糯米圓子。又給每人面前放了一盅海鮮蔘湯。走到侯公子面前時,他抬眼仔細打量着這丫頭。這細微的一瞬間卻沒逃過我的眼睛。
「你。」他用食指指向這名小丫鬟,「可會唱歌嗎?」
小丫頭覺得很是突兀,滿臉的莫名和緊張,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回答,只是用手緊緊的拎着食盒,低着頭。
「問你話,怎麼不回答。」他還不罷休
「會…會一些」小丫頭終於答話。
「如此。」他看向窗外「今日恰好大家興致正濃,你便為我等歌唱一曲以祝酒興吧。.」
小丫頭略帶哭腔道「這…我….實在不能。」
清遠已是看不下去了,他擺擺手對侯公子:「侯兄何故為難小女子,我等繼續行令豈不更好麼。」
「哎…難得遊玩,沒有歌舞怎麼像話。」侯公子誇張的皺着眉頭。
「你醉了吧,好端端的聽什麼歌舞。」紫荊已經看不下去了。
說話間,外面進來一男子,短衣襟,褲腳被整齊的束着,一看便知是勞作的人。
「客官,小人是船家,這是小人的妹子,沒見過世面,有什麼唐突到您了,小人在此賠罪了。」男子很恭敬。
「倒沒什麼唐突,吾只是興致所致,希望聽幾首小曲兒罷了。」侯公子似乎很瞧不起男子,眼珠轉也沒轉,根本沒看向男子。
船家顯然有些惱了,但礙於生意買賣也不好發作,淡淡的道:「小妹不懂歌曲。音律完全不通。嘿嘿…只怕反而壞了客人的雅興呢。」說完拉了小丫頭到自己身後。
「是啊,何必為難他們,況且現在管弦絲竹全無,空空唱來反而無趣。」我也實在不願意看到他這樣為難老實的人。
「敗興至極。」侯公子反而惱了。酒勁上來了,他也沒有了往日的風度。
「在這艙中坐久了,腰也酸了,不如我們到船板上去,也不至於辜負這湖景。」紫荊最善於解圍。
「正是,光顧行令都不曾注意賞景了,反而本末倒置了。」清遠憨厚的笑着。
就這樣我們四人至船板上,遠處水天一色,岸邊是各種怪石洞穴。湖面上船舶不多,多是漁船,偶爾也有一些我們這樣的沙船。船頭劃開了碧色緞面般的湖水,底下浮游的魚兒水草一一避開。我們看得出神。
「遠處可是表姐夫嗎?」一個離我們不遠的聲音傳來,在湖面上盪起了陣陣回聲。四人同時回頭看去,一葉五彩沙船上站着一人朝我們揮手。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