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慈在縣衙晃了一圈,微微覺得有些奇怪。按照常理來說,師爺應該早早的就來找他了,可是現在已快到午時,別說來找他,這師爺似乎都不在衙門。
宋慈皺起眉頭,他這幾天也算是看出來了,師爺在衙門裡算是領頭,如果他不在,他和阿實商量好的計劃便也沒了作用。如此一想,宋慈索性暗中通知阿實放棄演戲,幫他去探探五里廟!
其實宋慈也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有收穫?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能入手的地方只有兩個,一是五里廟,另外一個嘛,自然就是城外的枯井。
宋慈再次在衙門裡晃了一圈後,確定師爺確實不在,這才回房換了一套便裝,然後從後門偷偷溜出了衙門。
來到人流如織的街道上,宋慈呼了口氣,然後迅速繞過人群一路往城門而去。他在自己的臉上抹了點麵粉,這些守城門的原本對他就不熟,現在更是認不出了……
一路來到枯井,宋慈略微有些緊張,當日井中黑乎乎的,他只是憑感覺摸出裡面有多少屍骨,今日他卻要將裡面的屍骨全部搬出來!然後讓少年去城門口喊,務必要將事情鬧大,引百姓過來圍觀。
他這麼做自然有他的計較,一是他總覺着隱藏在信豐縣裡的那股勢力一直都在阻撓他,雖不明白具體阻撓些什麼,但也知道大抵和這些案子分不開。二是他想立威,他既然沒辦法在縣衙里打開突破口,就要用百姓的唾沫淹死那群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小人!
但是當宋慈來到印象中的地點時,心裡想的這些都逐漸遠去了,只留下一片震驚……枯井不見了!
他瘋狂的在周圍搜索,希望是自己找錯了地方,可是新翻的土以及周邊焦枯的草木告訴他,有人提前的將枯井埋了,甚至將裡面的屍骨也燒得乾乾淨淨!
宋慈頹然的坐在地上,腦子裡一片空白。先不說作案的人會否給他留下一兩具屍體,即使留下,原本屍體上的痕跡也會在火中全部被抹除,想要找出證據談何容易?
對了,那少年呢?
宋慈猛地從地上彈起來,看着已經平整的地面,雙手捏的咔咔作響:從當日的情形來看,少年似乎就住在枯井裡,想必他應該也……葬生火海了!
簡直是欺人太甚!
宋慈跪了下來,雙手用力的錘打地面,力道大的連骨節都流出了血,他卻恍然未知。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地面的絲絲涼意侵入宋慈的身體,他打了一個冷顫,才茫然的抬起頭,然後如同失了魂一般的往回走。
拐到雜草小路的時候,宋慈再一次聽到了吹吹打打的聲音,抬頭就看見那頂陰魂不散的紅轎子再次朝他飄了過來。
轎子越來越近,只有半丈的距離。
突然,轎子稍微偏了一下,似乎長了眼睛般的躲開站在路邊的宋慈。
宋慈猛然一怔,隨即擋住了轎子前進的路。
砰!
肉體相撞的聲音傳來,轎子突然有些不穩,隨即立刻以更快的速度越過宋慈,飛快的往前飄去,眼看就要逃出宋慈的視線。
宋慈盯着轎子,眼裡的恐懼逐漸被清醒取代,他跳起來如同兔子一般竄了出去,朝着轎子的方向追去。
轎子的速度更快,不過眨眼間就消失在草叢中,宋慈氣喘吁吁的四處張望,哪裡還有轎子的蹤跡?
嗚嗚……
嗚咽的聲音伴隨着風聲傳來,如同鬼魅,宋慈抬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轎子裡那個蓋着紅蓋頭的人就掛在前面的一棵樹上,他不停的扭動着身體,嗚嗚的聲音非常淒涼。
宋慈快步跑了過去,剛要伸手將他抱下來,嗚咽的聲音已經停了。
啪!
一滴血滴到宋慈手上,剛剛還被掛着的人已經墜落下來,咚的一聲砸在宋慈的腳邊。
「快!那邊有動靜,快。」就在此時,無數火把和嘈雜的人聲出現在郊外,但是他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因為躺在他腳邊的人,臉上的紅蓋頭已經被風吹開一半,一張如同枯木的臉露了出來……是少年!
人聲已經近了:「快,抓住他!」
火把的光很刺眼,宋慈條件發射般的抬手擋住眼睛,一道怒喝聲卻已經傳來:「爾等何人,竟敢行兇殺人,來人,將他抓回去。」
宋慈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放下袖子,將臉上的麵粉抹乾淨:「住手,本官乃信豐縣縣令,來此實為辦案!」
「大人?」一道人影從人群中鑽了出來,正是阿實,他看着宋慈的目光非常複雜,好半晌才喃喃說道:「您今日不讓小的跟着,原來,原來是……」
他這句話雖然沒說話,但意思分明是說宋慈偷偷甩開他去郊外殺人了。
宋慈一驚,不敢置信的道:「阿實,你?」
「原來是縣令大人。」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擠出人群,宋慈這才注意到原來領頭的竟然是老縣令,他看着宋慈的目光透着濃濃的失望:「老朽原本不信,因此才帶着眾人來抓兇犯,為的就是想還大人一個清白,大人,你怎的如此糊塗?」
宋慈疑惑的看着老縣令,微微鎮定心神:「在下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我今日來此確實是因為一樁案子。我暗暗追着一頂轎子來到這裡,然後就發現死者被吊在了樹上。」
他這一番話老縣令顯然沒有相信,但還是揮揮手讓身後的人全都退開。宋慈不由苦笑,老縣令帶來的有自家的下人,有百姓,也有縣衙的捕快!
「老先生,在下。」宋慈焦急的想繼續解釋,老縣令卻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有百姓稱最近幾日大人都會鬼鬼祟祟的出城,似乎相對郊外的流浪兒圖謀不軌。」
「什麼?」宋慈驚呼一聲,老縣令的表情卻更加失望:「原本老夫是不信的,所以今日見你又出了城,特地帶着百姓們來看看,好平了那些流言蜚語。結果……」
老縣令說到這重重的嘆了口氣:「大人,你為何連一個無父無母的流浪兒都不放過?」
宋慈腦袋暈乎乎的,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幾個捕快按住,目光如炬的盯着躲在人群中的阿實,卻發現阿實正在咬牙切齒,似乎非常痛恨自己的欺騙行為。
「本官有證據證明此人並非我所殺!」宋慈猛的掙脫開來道。
老縣令眼睛一亮:「大人如何證明?」
此時,站在一邊冷笑的年輕捕快突然冒了出來:「老縣令大人,眾目睽睽之下,如何還要讓罪人狡辯?應當直接打入死牢。」
宋慈氣的說不出話,他身為一縣縣令,此刻竟然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
「不可。」老縣令擺了擺手:「大人,您還有何話,請講。」
宋慈呼了口氣,為了怕有心人作祟,特意讓老縣令親自幫忙剝掉死者的紅嫁衣,然後指着屍體道:「大家請看,屍體身上有燒傷,受傷時間最起碼也有一個月,本官到這裡還未滿半個月,何談虐殺?」
此時跟在老縣令身邊的仵作也走到了近前,眾人的燈籠、火把讓周圍亮如白晝,仵作伸手按了按少年那老樹皮一樣的皮膚道:「按硬度來看,縣令大人所言非虛。」
宋慈點點頭,繼續道:「死者脖子上有一道新鮮細長的勒痕,這也是死者的致命傷。若本官所料不錯,兇手是用鋒利的細線將死者吊在樹上,然後躲在……」
說到這,抬手指向左邊的另一棵樹:「應該是躲在這裡,等本官到了,他就乘機收了細線逃遁,屍體自然而然會掉下來。兇手是在慌亂中作案的,你們現在去查說不定還能查到殘留的腳印。」
眾人沒有說話,但顯然對宋慈還是有所懷疑,這時老縣令派人去搜查,發現那棵樹下果然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鐵證如山,眾人自然不會再圍攻宋慈,老縣令拍了拍宋慈的肩膀:「縣衙一時不察,差點冤枉了大人,還請大人不要見怪。」
宋慈搖了搖頭:「無妨,都是為了信豐縣的安全,我又怎麼會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