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乃秦都延襲數百年的唯一觀刑之所,所有被判死刑的囚徒,最終都會被押往午門公開行刑,以達震攝之效。

古往今來,無數犯人,在這裡走向了他們生命的終結,這些人中,下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窮凶極惡之徒,上至富貴鄉紳,權門高官,乃至皇親國戚,應有盡有。

而今日,午門卻迎來了一位特殊的犯人,以致於整個秦都都因此掀起了軒然大波。

此人,便是當朝太子,南宮承燁。

因毒害明德太后,被廢黜太子位,天子欽判:午門車裂。

一朝太子,被公然處以極刑,可謂史上頭一遭,孫子毒殺祖母,有悖倫常,天理難容,更是醜聞一樁,還是皇家天大的醜聞,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怎麼都應該藏着掖着,哪怕是秘密處決。

可偏偏,此次他們的皇帝陛下卻選擇了如此高調的處理方式,不止讓太子殿下處以極刑的畫面被萬人觀賞,甚至還選擇了讓他如此沒有尊嚴的死法,着實有些反常。

要知道,那可是由中宮皇后嫡出的皇長子,一出世被便被授予儲位,十幾年來,深受皇寵的太子殿下,沒想到如今卻要死在五匹畜牲手上,連個全屍都不能落下。

午時二刻,一隊官差強行押解着一名身穿囚服戴着手銬腳鐐的男子,不,應該說是少年,登上了刑台,他身材單薄,顯得消瘦不少,尚稚嫩的臉上,膚色慘白如紙,布滿了愴惶與恐懼,他掙扎着想要逃離,卻被官差死死的拿捏着無路可逃,只能大聲呼喊求救。

「父皇,兒臣冤枉,兒臣冤枉啊父皇……」

「母后,救救兒臣,母后,救救兒臣,兒臣不想死,兒臣真的不想死……」

「母后救我……」

他很怕,怕即將發生的一切,怕到整個身體都在瑟瑟的發抖。

從高高在上的太子,一夜間淪落成為階下之囚。這樣巨大的落差折磨的他幾乎快要瘋掉。

他不明白,他不過是在糕點裡加了一點點的漆樹粉,怎麼就會變成了致命的毒藥?他更不敢相信,一向對他寵愛有加的父皇竟如此輕易的判了他死刑?

連一個辯解與申訴的機會都不給他?

而口口聲聲說着一定會救他的母后,卻到此刻都還未出現,是連母后也無能為力,還是,母后已經選擇了放棄他?

他甚至不敢去想。

就在他愴惶猜踱的時候,旁邊一名魁梧的錦衣衛隊的話卻將他徹底的打入了深淵,只見那侍衛長面無表情冷冷看了他一眼道:

「聖旨已下,丞相大人親自監斬,殿下又何必再浪費力氣,每個臨刑的人都會喊冤,可誰又知道誰是真的冤枉?而能從這刑台上喘着氣兒走下來的,卻是:至古皆無。」所以還是認命吧,即便是太子,可終究不是那至高無上,手掌天下人生死的帝王。

「母后——」

南宮承燁一瞬間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腦子裡天眩地轉,不停迴響着侍衛的話,刑台下,百姓嘈雜的議論他一句也聽不到,只能模糊的看到那一張張或憎惡,或同情,更多的卻是漠視的臉。

而他,自然也沒有看到,不遠處的一座高樓之上,有一個人,一雙眼,正灼灼的注視着他。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她以一種極詭異的姿勢坐着,她的頭斜靠在椅背上,手腳四肢,乃至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壓在椅子上,好半天都一動不動。

那樣子,像極了沒有骨頭支撐的軟體動物。

她的整個身體都被包裹在寬大的黑色斗篷里,所以看不清她的長相和表情,只能看到那鬢角飄飛的一縷白髮和那一雙深遂漆黑的眼。

在她前面,開了一扇鐵窗,因角度的關係,剛好可以讓她看到下面發生的一切,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那張充滿恐懼的臉。

擔憂,焦灼,悲憤,心痛,絕望,毀天滅地的怨恨……無數繁複的情緒在那雙眼中一一閃現,最終卻都化作了死水一般的平靜。

「這就是你們想讓我看到,聽到的?」嘶啞粗嘎的聲音,仿佛八十老嫗,毫無波瀾,仔細聽,卻又透着一股嗜血的詭異森然。

「哎……」

布置典雅的房中落針可聞,陷入了短暫的寂靜,明明整個房間除她之外空無一人,片刻後,卻突兀的響起一道幽幽的嘆息,咋聞之下,竟讓人感覺到一絲驚悚。

「多年未見,沒想到姐姐的心腸比之往昔,更毒更硬了呢……」

柜子旁邊的牆壁自動分開,露出了一雙精緻的繡鞋,一道溫軟的嗓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原來,那牆後竟是一條暗道,聲音的主人步步生蓮,徐徐的來到斗篷人的身邊,扯下了臉上罩着的面紗。

那是一張極精緻的臉,少了往日的天真稚嫩,多了幾分雍容華貴,幾份圓潤端莊,處處透着成熟女人的風韻。

這張臉,斗篷人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早已熟悉到了骨子裡,讓她至死也不敢忘記。

「姐姐難道就不心疼麼?」女人美目掃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斗篷人,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揭開了斗篷人頭上的黑色幃帽,當看到幃帽下的那張布滿瘡疤早已腐爛的臉時,女人黛眉微皺,聲音也不由的有片刻的微頓,轉而卻又嬌笑連連。

「你看,燁兒他是那麼的害怕,他在哭喊着母后救他,姐姐,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就這樣悽慘的死去麼?要知道,他可是你十月懷胎生下的親-生-兒-子啊!」

最後四字,咬得極重,若此時有人聽到她的話,定會大驚失色。

燁太子竟不是中宮皇后嫡出?

這消息若傳將出去,只怕整個越京都會因此再度掀起濤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