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阿三怎麼會乖乖離開呢?」關於被救那一夜的事情我心理有好多疑團想解開。
「楊總自有他的處理方式,這些與你無關。」方凱一如杜姨,也是寡言少語之人。我只好壓住心底的好奇,不再詢問。
其實人生面對的永遠是現在和將來,過去不過是生命的點綴而已,那半年多的夢魘雖常常令我在夜裡噩夢連連,卻再也無法在我的生活里興起波瀾,我不會刻意去想它,只是在努力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過了幾天我就漸漸的適應了工作,課長也沒有再讓我加班。
認識了一些同事,我才知道原來課長想安插他的親戚做助理,不想被楊總安排我進來,所以最初他很排斥我。
了解了公司是做貿易的,恰逢三月,三角梅盛開的季節里我毫不猶豫的報考了成人自考英語大專,決定先把大專拿下,再考本科,我將完成我未完的學業。
為了應付四月的考試,每天一下班我就鑽進書中,書中自有黃金屋,我不在意是否黃金滿屋,卻很在意一日三餐的溫飽。
考試出奇的順利,憑我高中的底子再加上勤奮,無往不勝。這是我的驕傲和自豪。
除了買書,我幾乎沒什麼花銷,三個月後我攢足了2000元錢,我知道信件是不可以寄錢的,但我還是寄了,從寄出的那一刻開始,我一直在想象楊天易打開信封的表情。說實話我很期待。
然而寄出去五天了,也沒有任何反應。
星期六下班後,我一個人開開心心地回到我的小閣樓,天氣轉熱,室內的氣溫也越來越高,這個夏季我便要在這蒸籠里度過了。
「有人在嗎?」咚----咚----咚,有人敲門。
「誰啊?」我掀開木門上的門帘,向外看着,這個月的房租已經交了,該不會是房東吧。
「你是莫小姐吧,一位方先生請我們把這台電視送給你」,胡亂猜疑中聽他如此說,我便問道:「哪個方先生」?
「方正的方,凱旋的凱。」
「哦。」我開了門。送貨的工人幫我把電視搬進來,調試好了,讓我簽了收貨單就離開了。
21寸的彩電,放在我這小小的斗室里已經很大了。很久沒有看電視了,播到中央9套的國際頻道,我欣喜的聽着主持人和老外的交談,我可以跟着電視練習口語了。
沒有手機和電話,否則我真的會打給楊天易,對他說一聲謝謝。我欠他太多太多的謝謝了。
歐利的總台小姐姓關名瓊,每天中午吃過午餐,我就與她一起坐在休息室里閒聊,因為年紀相仿,兩個人很談得來。漸漸地楊天易在我的世界裡已不在陌生。他的妻子據說因車禍死亡,連帶連累了腹中的孩子。但是公司幾乎沒有任何他的副面新聞。大家知道的僅此而已。
南方的夏天酷熱難耐,每到夜裡我都非常想念東北的老家。信寫得少了,因為輟學的事情我一直沒有跟家裡提及,只是說自己勤工儉學,賺的錢足夠自已讀書的花銷了,請他們不用惦記。
那一天是一個雨天,我愛極了這酷熱中的清涼,清晨和午後走在室外貪婪的呼吸濕濕的空氣,伸手欲把這清新揣進懷中。
「水清,下午去一下楊總的辦公室,他有事找你。」乍看到方凱,一股不安悄悄襲上心頭。
在公司工作已經三個多月了,我卻一次也沒有去過楊總的辦公室。
中午在路上撐着傘走了好長一段路,褲腳也濕了,現在只好高高的挽起,然而在辦公室里這樣挽着褲腳走路卻是很怪異。
坐了電梯,來到總經理的辦公室門口,我猶疑着還是把褲腳放了下來。輕輕的敲門,這三個月以來每一次看見他都隔着很遠的距離,說實話,突然間要近距離相見我居然有點莫明其妙的緊張。
「請進。」
「楊總,你好!」我很客氣的跟他打着招呼。
「坐吧。」他指着對面的沙發椅子說。我不安的坐下來,端起他遞給我的咖啡,喝了一小口,很苦,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我從來不加糖的,也忘記幫你加了」。他一邊說着,一邊去拿了白砂糖的盒子放在了我面前。
「明天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他遲疑了一下對我說。
「為什麼突然讓我檢查身體?」
……
「幫我生一個孩子,好嗎?」時間靜默了良久之後,他突然說起。
剎那兒間我明白了他的心意,無非是擔心我曾經的骯髒生活影響了健康也影響了他的下一代而已。這檢查與我是一種侮辱,淚水幾乎奪眶而出,然而我忍住了。我欠了他一輩子也還不完的恩情,而此刻,是我還債的好機會,我狠命的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吧。
第二天請了一天假,杜姨陪着我到了市第一醫院。腦CT、X光、B超、婦科…….反正不用我花錢,很仔細的全方位檢查了一遍,我知道我很健康。
隔天上班的時候,人事把我從採購助理調到了船務部做單證員,從助理變成職員,新的職位新的挑戰,我一定會做到最好。
中午草草地吃過了午飯,拿着那些醫院體檢的單子,我再一次敲響了總經理辦公室的木門。
「請進」。依舊是禮貌而冷漠的語氣。
我把一疊資料放在了他的桌子上,他很快的看完了,打開抽屜,又是一個信封,老故事又在上演。
「那串鑰匙還是給你吧,那套公寓比你的閣樓要好多了。每個月10-17號期間我會過去住個兩三天,等你有了身孕我會派人接替你的工作。」那些檢驗報告讓他知道了我易受孕的時間吧。為着這太直白的交易我的心又憑添了一抹酸楚。
「哦。我知道了。」我接過了鑰匙和信封起身走了。
除了那七天我還是住我自己的小閣樓,因為那裡有我的尊嚴,那是屬於我自己的天地。突然想起了楓,那個陽光般的男孩早已成為我生命的過客,也許此生我與他永遠也不會再有交集了吧。但是至少,我曾經深愛過他,至少他不會給我這樣的難堪與侮辱,他給我的只有陽光般的記憶與依戀。
做單證卻是我極喜歡的工作,每天對着那些英文字母我是極開心的,同時這也有助於我英文的提高。
時光在工作與繁忙中飛快流逝。
六月的季節,鮮花開得燦爛,小草綠得滴翠。轉眼就到了九號,那天晚上我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拿了那串鑰匙,按照信封裡面的地址我找到了那套公寓。三房兩廳兩衛的布局,室內很乾淨,顯然每天都有人在打掃。我找了一間最小的房間住下來,習慣了小閣樓,只感覺這裡空蕩蕩的心理很失落。而明天,是我生命里的又一個開始。
隔天下了班,搭了一班公交車,安靜的望着窗外的花、草、樹、木,棕櫚樹的葉子隨風輕輕搖曳,思緒飄忽遊走在風景之外,扯着衣角的手指在泛着清幽皂香的T恤上畫着圈圈。
時光默默的工作着,但相對於我卻是飛快而逝,轉眼即到了夕厝站。下了車,突然發現原來公寓的綠化帶種了好些木棉樹,木棉樹的花開的絢爛,然而不管有多美麗,卻終究少了一份綠葉的陪襯,那份缺陷的無奈讓我徒然傷感起來。
鑰匙在門匙上輕轉的時候,我聞到一股飯香,才記起自己居然沒有吃晚飯。飯香從廚房一直飄到我的鼻子裡,原來天色早已暗了,此刻更多的人都在自己溫馨的家裡用晚餐吧。踱度到廚房,原來是杜姨。
「杜姨,你好!好久不見了啊。」我還記得那一個星期她對我飲食起居的照顧和關懷。杜姨煮的飯菜很爽口也很美味。
「哦。小姐回來了,先生讓我過來煮飯並照顧你,我們吃飯吧。」說着,她已經備好了碗筷。
「先生不來吃嗎?」
「先生沒說過來吃飯,只說讓小姐自己先吃。」
「哦。」為了保護形象我在杜姨面前很斯文的用餐。太好吃了,比起泡麵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天氣很熱,吃過了飯,我忙着去沖涼。再來到客廳,杜姨早已泡了一杯茶給我,好香,上好的龍井,我雖從小生在北方不懂得品茶,卻也知道這茶的香氣不是普通的茶可比。茶几上放了一些書。真好,隨手抽出一本,卻是小仲馬的《茶花女》,認認真真的翻看起來。仿佛瑪格麗特便是自己,而我的阿爾芒在哪裡呢。我已入了小仲馬的戲中且成了一個戲子。
「小姐,睡吧。快十二點了呢。」聽着時鐘滴答作響,我才發現困了。
那一夜,楊天易沒有來。我窗外的木棉花整夜綻放,平靜了我的心神,令我安然入眠。
接下來的三天,依舊是我一個人安靜的住在這諾大的房間裡。除了第一天,杜姨便沒有在公寓住過,她總是在我吃過晚餐後就離開了。我的神經便慢慢鬆弛了。
六月十四日,天空下了朦朦細雨,下班打卡後,便決定撐着傘慢慢走回去。雨纏綿而傷感,攪動着我的情緒也隨之感傷,一個人茫茫然的走在馬路上。
「嘟……嘟……」汽車在叫,好吵,好想躲開。我的腳步加快了。
「嘟……嘟……」我不耐煩的回頭,卻是楊天易搖下車窗示意我上車。
上了車,傘濕淋淋的不知道要放在哪裡?
「就放地上吧,明天會有人打掃。」
「好」。惜字如金,我不知道要如何與他相處。所幸他的跑車開得飛快。十幾分鐘就到了公寓。下了車,與他一起走在木棉樹間,躲在他的大傘下,心出奇的安定而溫暖。
那一天,杜姨煮好了飯就離開了。只留下我與楊天易一起用晚餐。杜姨煮的菜色都是我愛吃的,他也吃了很多。
吃過了飯,我剛要去洗碗。
「去沖涼吧,這樣才舒服。」我的臉倏的紅了,飛快的跑開了。
磨磨蹭蹭的終於洗完了。來到客廳,卻發現他不但收拾好了廚房,也沖了涼,早已換了睡衣舒服的坐在沙發上看新聞。這才想起公寓裡有兩個衛生間。
這一夜,我註定再也逃不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