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分鐘的路程,杜悅的腳踝都被恨天高磨出了血泡。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酒店,唇角染上縷苦澀。

從剛才短暫的接觸可以看出,劉雅麗並不喜歡她。

這種不喜歡,無關地位與其他,而是來自於靈魂深處的蔑視,經歲月洗滌也無法磨滅的世代怨恨,嚴重到和她多呆一秒都無法忍受。

在劉雅麗心裡,杜悅甚至不如那隻小狗重要……

至少她對豆豆是和顏悅色的,而對杜悅,冷漠刻薄。

現在想來也能理解了,當初她為何會稱病不去參加屈潤澤同自己的婚禮。

屈潤澤那麼聽話,若是劉雅麗反對兩人的婚事,他必然不會去忤逆,可是,他們還是順利結婚了。

那也就是說,劉雅麗暗地裡是默許的。

既然同意,那今天這般處處刁難又是什麼用意?

杜悅搖頭,真是叫人無法理解的一家人。

屈潤澤熱衷流連花叢,卻主動追求並且娶了她,劉雅麗對她厭惡之極,可是默許了他們的婚姻……

杜悅一腳深一腳淺地踏上門口台階,不想會看到屈潤澤站在那裡等她。

「你這麼慢,是想讓所有人等你嗎?」屈潤澤蹙着眉頭,掃了眼她青紅的腳踝:「怎麼回事?」

「我以為你應該很清楚。」杜悅淺淡地笑了笑。

屈潤澤下了幾個台階扶住她的手:「我也是剛剛知道,他們說那裡沒出租車。」

他這是在解釋嗎?

杜悅微不可覺地側了側身體,但很快又恢復淡然:「沒關係,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屈潤澤看着她,眼底浮動着幽深的光芒,杜悅勾唇:「我習慣了……走路……」

接着,屈潤澤彎腰,在她不敢置信的眼眸將她打橫抱起:「以後,少穿這麼高的鞋。」

「嗯,知道了。」杜悅垂眸,卷翹濃密的睫毛掩蓋了所有情緒。

屈潤澤將她抱到大堂的沙發上:「等我一下。」

杜悅頷首,目光追隨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處。

在經歷方才的遭遇後,屈潤澤這樣,算不算在補償她?

杜悅安靜地坐在大堂里,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去。

屈潤澤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大堂里有幾個工人在維修空調,杜悅感覺有點冷。

接着,有溫熱的液體從她鼻子裡流出,她以為是鼻涕,下意識一擦,卻發現是腥紅的鮮血。

她一驚,快速地伸手捏住鼻子,仰起頭,兩隻腳交疊放到地上。

突然,一隻溫暖的手覆蓋她的手指,鼻尖傳來擦拭的力度,而她的後腦勺也被托住。

杜悅下意識地想要和來人保持距離,沉穩磁性的男聲在她附近響起:「不要動。」

杜悅眼神微微閃動,入目的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和一方手帕。

她掃了眼,看到角落裡手工繡着字母「X"。

「謝謝。」

「舉手之勞。」男人嗓音醇厚,似乎還隱藏着些許笑意。

兩人靠得很近,杜悅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煙草味,不同於屈潤澤的濃烈,他的淡淡的,有青草的味道。

鼻血不流了,杜悅用手帕擦乾淨,回頭,看着坐在自己旁邊的男人。

「怎麼是你?」杜悅訝然出聲,詫異地看着他。

男人的笑容溫文爾雅:「這個世界真小,我們又在這裡相遇了。」

杜悅聽罷俏臉驀地掛上兩朵紅暈,好像自己狼狽的時候,總是碰上他。

「來這裡吃飯嗎?」

杜悅點頭,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前幾天我把外套放在前台了……」

男人臉上笑意不減:「我的秘書替我拿回去了。」

「那就好。」

杜悅呢喃着,不知該聊些什麼話題,雙手下意識地揪動手帕。

不對,手帕?

杜悅猛地看過去,果然,男人左胸的口袋空空如也。

他身穿黑色的西裝,雖然是並不刻意張揚,但他身姿傲然,雙眸閃爍如同鑽石般熠熠的光芒,整個人仿佛巨大的磁場,吸引人的眼球。

杜悅瞄見他領口處的鑲鑽,做工優良精細,看得出很貴重。

他穿得這么正式,必定是來參加重要的宴會。

「抱歉,這個……」

杜悅滿臉歉疚地指了指手中沾了許多血漬的手帕。

男人顯得漫不經心,也沒看那手帕:「沒關係,有它沒它並不很重要。」

說着,他的視線下移,最後停留在她的腳上:「你的腳都磨出血了。」

杜悅順着看,她白皙光潔的腳全擱在鞋子上面,被這樣紳士的男人盯着,她窘迫到不行,縮了縮趾頭:「新鞋後跟太硬磨腳。」

男人薄唇弧度擴大,掛上抹淺笑,沒有任何讓人不安的情緒,反倒顯得彬彬有禮、進退有度。

她肩膀一沉,一件男士西裝披在身上:「在這裡等我下。」

他起身離開後,杜悅收回視線看着身上的外套,暖暖的,還殘留他的氣息。

不過兩三分鐘,他又折回來。

男人手上拿着個紫金色的精緻盒子,他來到杜悅面前,半蹲下。

一雙美輪美奐的女士平底鞋出現在她的視線里,精緻得叫人移不開眼。

接着,杜悅腳心一暖,男人用手托起她的腳,小心地放進那雙鞋子裡。

「剛好,車上有雙鞋子。」

杜悅訝然抬頭,男人修長的手交握撐在沙發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杜悅看向腳上奶白色的鞋子,復又仰頭看他:「這鞋,你要送我嗎?」

男人還未回答,一個西裝革履,樣子像秘書的男子步伐匆忙地跑過來。

「沈總,夫人她……」他瞥見杜悅時一愣,接着點頭打招呼:「你好。」

杜悅同樣淡淡一笑:「你好。」

秘書剛想跟男人繼續說話,卻在看到杜悅腳上鞋子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這……鞋子……」

男人已經站起來,打斷了來人的話:「人來了吧?」

秘書點頭,回話之前忍不住又瞧了瞧杜悅,這才道:「夫人在等你了。」

他已經結婚了?

杜悅微微驚訝地望着那個身姿偉岸的男人。

男人跟秘書交代了兩句,回頭,撞見杜悅眸中來不及掩藏的詫異。

他的笑容很溫和,眼神有讓人安心的力量:「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杜悅愣愣地無法回神,等她反應過來了,大堂里早就沒了男人的身影。

「唉,你的衣服……」

杜悅看着男人離開的方向,又低頭看身上的外套和鞋子。

這一次,他又把外套留給了自己……

「你腳上的鞋子哪裡來的?」屈潤澤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出聲打斷她的思緒。

杜悅下意識地說了一句:「一個陌生人送的。」

屈潤澤薄唇抿起,安靜地盯着她腳上的鞋子,片刻後,將手中的盒子用力地丟到沙發上,再沒看一眼,仿佛他丟棄的只是垃圾。

接着,他轉身徑直朝電梯走去。

翻開的盒子裡,露出一雙草綠色的平底鞋。

杜悅垂眸看着那雙鞋子,想了想,將它重新放回盒子蓋好。

包廂內的談笑聲,在她提着盒子出現的那一刻,悉數消失,尤其是劉雅麗的臉,驀地黑沉起來。

她旁邊坐着幾個貴婦,其中一個看了杜悅一眼,問道:「這就是阿澤的老婆?」

劉雅麗抿着嘴巴沒有接腔,神情僵硬。

杜悅頷首,展露出得體的笑容:「你們好,我叫杜悅。」

那貴婦禮貌地回以一笑,並不熱情,仿佛剛剛不過是隨口問問。

劉家財大氣粗,訂的是萬利國際最大的頂級包廂,隨後又來了幾位劉家同輩,對杜悅的態度都不怎麼熱切,好似串通好的一般。

屈潤澤站在角落裡,跟幾個年紀相仿的男子聊天,杜悅就像個突然的闖入者,與那熱鬧喧譁格格不入,她沒有刻意討好的心思,就樂得清閒躲到一邊。

電視裡在播報娛樂節目,杜悅抿了口飲料,聽到鄰桌人的談話。

「這麼久了,老爺子還沒來啊?」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去看他的寶貝女兒了。我聽說雨欣今天回來了,是家琪陪着一起的,老爺子不知道要多高興呢!」

「唉,雨欣這麼得老爺子喜歡也是造化,要不是正牌那位命短夭折在產房裡,老太太也不會收養她,哪兒還能有今日的風光榮耀……」

杜悅眸光一閃,劉家小千金並非劉老爺子親生?

那個大大咧咧說話的婦人是劉家三太太、屈潤澤的三舅媽,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婦人低聲斥責:「你嘴巴嚴實點,老爺子可聽不得這話。」

三太太四周掃了一眼:「我又不傻,犯得着去觸老爺子的霉頭?我只是覺得沈家這回沒算計好,搞了半天卻娶了個假公主回去。」

「這你就沒看明白了,她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勝在得老爺子寵愛,門第間的聯姻你也曉得,權勢比什麼都要緊。」

「舅媽們聊什麼呢,這麼投入?」

屈潤澤的聲音突然插進來,然後杜悅覺得肩膀一暖,側頭,見他的手搭在上面。

這種情況下被打斷,兩位婦人頓時尷尬不已,而屈潤澤雖然在笑,但這份笑容卻隱隱含着絲冷意:「夜路走多了難免會遇到鬼,兩位舅媽還是少背後論人是非得好……」

「這……瞧你說的,我們也就沒事聊兩句,沒別的意思。」

兩人說着,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尋個由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