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莫阿九垂眸,狼狽望着自己有些扭傷的腳踝,不得不承認,方才當他說「朕」時,那一瞬的霸氣,比之父皇更甚。
他合該是個高高在上之人,她與他,雲泥之差。
終究拖着大紅喜服,迎着眾人目光,一路跌跌撞撞回了私邸。
私邸還是那個私邸,如今看來,卻添了絲冰涼。
莫阿九行至書房,正中央掛有一副字畫,上書「上善若水」,四個大字,曾是方存墨一筆一划指導她書寫出來的。
紫檀書桌,還放有一盞茶杯,杯中茶早已涼透。
莫阿九望着杯中飄蕩的幾片茶葉,只覺心底荒涼,如她一般,身似浮萍。
從今往後,她再也無家可歸。
目光不經意看向一旁,卻在看見書卷後隨筆落款時,失了神。
「啪……」莫阿九手中茶杯倏地掉落地面,碎片四濺。
那字跡是方存墨的,可落款,卻書「慕青」。
慕青,慕青,所愛慕之人,唯青青是也。
溫青青。
算來,方存墨早已告知她,他心之所屬是溫青青了,只是她大意……抑或從未用心思去了解。
三年前,容陌利用於她,父皇身病而亡,她盡失一切,傷心欲絕,本不欲存活。可那時,一雙溫暖的手救起了她,並告知她,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那溫暖,是方存墨。
於是,她便信了,安穩養傷,不理傷心事,拼命活下去,按照方存墨為她安排的一切,去生存,久了,心情竟也逐漸平和。
後,一日,方存墨行至她跟前,眼神複雜,他說:「我需要你嫁與我。」
莫阿九遲疑,卻還是應了,只因着他是她的恩人。
然而,原來恩人,才是利用她時日最長之人。
記憶戛然而止,莫阿九眯眼,朝窗前的軟塌走去,腳心卻驀地一陣刺痛,踩在了方才的茶杯碎片上。
她卻毫不介意,靠在軟塌上,映着書房的昏暗,竟真的睡着了。
「砰……」卻不知多久,被一聲巨響吵醒。
下瞬,她朦朧睜眸,看見了眉眼焦急的方存墨。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她的腳心,白色羅襪,被血跡沾染了一片紅。
「回來了?」莫阿九如往常般對他打着招呼,目光順着落在腳心,卻只輕笑,「小傷而已。」
方存墨眼底一緊,似是心痛,卻終究隱藏於一片深邃之中,他轉身,自一旁拿出藥粉與紗布,走到莫阿九近前。
莫阿九卻幾乎迅速將腳收攏,眯着眼睛道:「方大人,男女授受不親。」
她已不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了。
方存墨頎長身軀一怔:「我以為我們不該這般疏離!」
「……」莫阿九靜默好久,方才啟唇:「你無需自責,我本該早就參透你的心思的,卻疏於關心於你,算來,我也有錯!」
她貼心解釋,卻讓方存墨愈發沉默。
「存墨,我知,你是固執的。我若不來,你定然也會來私邸等我。所以我來了,也算是……給我們一個結束!」
「你也無須對我愧疚,畢竟,你救過我的命,那遠比這一次利用重要,但從此以後,我們也只是陌路人了!」
利用過後,便從此天涯各在一方。
這是底線。
方存墨的眼底卻越發複雜:「你……可會原諒我?」
「我從未有任何資格怪罪於你,」莫阿九眨去眼底的酸澀,「而今我的一切,均是你給的,怎會怪你?只是……」
她低頭,將手心鑰匙拿出:「私邸,我不能要。」也不想要了。
「阿九,這是我送與你……」
「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牽扯了!」莫阿九笑着打斷了他,說出的話,卻無比冷靜。
方存墨僵在原地,他早該知道的,這個女人,有一顆決絕的心。
不想有任何牽扯,所以所有的東西悉數歸還,他本以為於莫阿九,自己無關痛癢,可為何……心底卻如同壓了一塊大石頭,那般沉重?
「沒有私邸,你住在何處?」方存墨終究艱澀開口,潛意識中,似乎怕失去她的消息,「留下它……」
「我將要成親,不需要這間私邸了。」莫阿九眯了眯眼睛。
「你……要成親?」方存墨問的艱澀。
「是!」
「和……」
「和容陌!」莫阿九應的坦然,「緣分有時就是這般其妙,兜兜轉轉,依然是他。」
不同的是,曾經,她是後,而今,只是妃。
和容陌……方存墨卻已然呆怔。
「你可曾歡喜?」他問的呢喃。
莫阿九笑容僵硬片刻,卻很快恢復自然,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只輕道:「你我二人畢竟已相識三年,思來想去,還是祝你幸福喜樂吧。」
她祝福他……
方存墨勉強勾唇,頷首。
「對了……」似乎突然想到什麼,莫阿九再次開口。
方存墨猛地抬眸,雙眸晶亮,似在期待什麼。
「他日若再相見,也只當做未曾相識吧。」莫阿九低語。
那一瞬,方存墨眼底晶亮最終熄滅,似是惱怒,似是絕望,他轉身飛快朝門口走去。
聽見關門聲,莫阿九方敢緊閉眼睛,眼底似乎有淚水流出,她只視而不見,拿過一旁的藥瓶,想要為腳心上藥。
就算所有人都不愛她,她自己也總要愛自己的。
可下瞬,門再次打開。
「讓我最後再護你一次吧!」腳腕被一雙大手攥起。
莫阿九垂眸,是方存墨,他的目光閃躲,顯然極不自然。
最終,她靜默,沒有回應,沒有回絕。
腳心已包紮好,方存墨離開之際,莫阿九也不過道了一聲「珍重」。
至此,只望薪盡火滅,橋路各在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