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什麼?我去打飯。」齊天坐在孔芳華對面,環視食堂,他略有愁容,午餐種類繁多,有些犯難吃哪樣。

「四十隻蝦。」孔芳華毫不思索的說。

「四十隻?」齊天驚訝問,他表現出狐疑的面目表情,企圖令孔芳華知道她是吃不光這麼多蝦的。

孔芳華笑了,兩隻眼彎彎地似月亮般,她往後一倚,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頭,視線瞥向齊天說,「在晉京,蝦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齊天如釋重負,「好,等着。」

他逃一般離開座位,背對着孔芳華,他仍感到孔芳華透着嫵媚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仿佛要融化自己。

「老闆,六十隻蝦。」齊天瞄着菜價牌說,孔芳華沒騙他,海鮮比起其他菜品的確是最便宜的。

「好。」老闆一怔,提醒道,「我的蝦大。」用手比量。

齊天往裡看,的確很大,落蒂的蘋果大小,他躊躇,改口說:「五十隻。」

四十隻給孔芳華,十隻給自己。

「好。」老闆不再勸,挑揀蝦,「您回座位,一會好了,差人送過去。」

齊天點點頭,不需客氣,夏創的食堂對外招商,商位都是高價租出去的。整個食堂二十幾家商位環着,中間是用餐區,此時已經陸陸續續不少人進來。

他走回座位,圍着孔芳華的桌子沒一個人坐,男人女人面對她都有自卑。

孔芳華狠看着齊天,視線高遠,不動如山。

齊天坐下,效仿孔芳華翹起腿,半個身子趴在桌子上,盡力往前湊,「孔小姐還沒說什麼事呢?」

孔芳華拿出通紅的火柴盒,手指一推,取出支修長火柴,遞給齊天,火柴盒推過去,「昨晚上北三環死了人,最慘的那個頭碾碎了,真是死無全屍。」她慵懶地撩起落下的碎發,兩指夾煙,盯着齊天。

齊天接過火柴,潔白修長的火柴棒上頂着殷紅的硫,像只昂着頭的丹頂鶴,拾起火柴盒,噌地一滑,一朵火花冒出來。他探起身子,護着火,遞到孔芳華面前。

孔芳華吮一口,煙頭爍亮,一口煙吐出去吹向齊天。

齊天晃晃手,火頓時熄下,一縷煙直線地飄起,隨手將火柴扔在地上,不以為然的說,「是嗎?治安嚴謹的晉京也有這樣的案子?為了錢還是什麼?」

孔芳華抱起胳膊說:「興許是為了錢,也未必不是為了權,有權自然也有錢。往往是錢權勾結,官商為營。」

五十隻蝦由老闆端上來,兩隻大盆占滿桌子。

齊天揀出十隻,兩隻盆推向孔芳華。

碾滅煙,孔芳華開始剝蝦,齊天始終低着頭,他認為這蝦個頭實在太大,只是晉京盛產海鮮,才能用吃白菜的價吃蝦,這些都是水田裡的蝦,三伏天時,個個潛在水裡,比海里的鮮肥多肉。

「用它吃飽?」齊天問。

「巴掌大小的胃,填滿就是吃飽了,管吃什麼,滿了就是飽。」

齊天啞然,點點頭,說的在理。他不喜海鮮,不會剝蝦,剝蝦時惹的一手湯汁,擰掉蝦頭,准也會噴出湯汁,濺上胸口,他只好用手蓋住蝦頭,湯汁濺滿手心就勢流上手腕。

孔芳華目睹,莞爾一笑,低下頭剝蝦,撕裂蝦殼的聲刺耳,她緩緩說,「我在晉京活了二十七年,十二年前父母欠債,紛紛墜樓,老天爺開恩,不讓我死,整個夏天,在水田撈蝦,撒點鹽放鍋里一蒸,就這麼活過來了。」

扼住蝦頭的兩指收力,一擰,扭下蝦頭,湯汁未濺,遞進齊天碗裡。她繼續說:「父母在世時,深陷賭博,該賣的賣該壓的壓,為了贏錢沒少燒香拜佛,活着的時候神仙從未顯靈,輸到只有跳樓才還的清的地步。死了後,神仙念稀薄的香火情,叫我富足一把,過上上等人的日子。同是吃蝦度日的那年,香港富商看上了我,那是我最好的命,萬世酒店是他開的,開給我的。」

齊天看見孔芳華又點了一支煙,她的眸子宛若墜在宣紙上的墨。

「五年前他死了,死在家裡,死在床上,有人說是我殺了他。」孔芳華的眼睛忽地亮了,她聳着肩笑,笑的花枝亂顫,整個身體都是抖的,「你覺得,是我殺的嗎?」

齊天不說話,盯着孔芳華,這個女人藏在繚繞的煙霧後面。他繼續吃蝦,但嘴裡已經沒了味道。

孔芳華倚椅背,陶醉地深吸一口煙,「我是個女人,女人終究要靠男人,我怎麼殺得了人?」

齊天鬆了口氣。

「我僱人殺了他。」孔芳華說。

齊天脖頸一涼,整個肩胛骨似收傘般驟然收緊。

「他讓我陪政客睡覺,沒問題。但他要用我弟弟去殺人,殺一個官,高官,那我弟弟還有翻身的那一天嗎?」

這是齊天第一次從孔芳華嘴裡聽到一個略帶溫暖的詞彙,「弟弟」。

「你找我,為了什麼?」齊天同樣剝蝦遞給孔芳華,相比起來,略有狼狽,蝦肉殘缺。

「我一個女人,握着晉京最大的酒店,黑白兩路都盼着我能倒下,撈點油水。我們孔家死絕了,只剩我弟弟一個男人,他酷愛習武,男子漢大丈夫,沒有點所作所為,和腐草朽木有什麼分別?晉京的武行,是整個長江以南規矩保存最完整的行當,晉京三十八家武館盤踞武行數十年,不換換風氣,恐怕遲早和別的行當一樣,悄無聲息的消失。」

「你想讓他開武館?」齊天不解的問,晉京的武行確在華夏名聲很大,難允許外人染指,再立起第三十九家武館,恐怕為其餘三十八家武館所不能容忍。但憑藉萬世酒店的財富,上下打點,不至於在整個晉京武行挪不開半點地方。

「不。」孔芳華搖搖頭,揭掉蝦殼,將整個蝦肉放進嘴裡,「我要整個武行。」

齊天臉色一變,語氣堅決,「那不可能,誰也不能,一個新人獨攬武行絕對不是任何一家武館想看見的。」

「但你能!」孔芳華更為堅決,胸有成竹,似已經得到齊天的肯定,「他的功夫,不用擔心,如果按規矩踢館,晉京沒他的對手。」

「他有多大?」齊天皺眉,孔芳華這話不知真假,晉京的武行是華夏最純粹的武行,除了不單做武行的事,各館的功夫都不是擺設。

「比我小五歲。世界上有各類的天才,他就是武行的天才。別人用三年的時間,他天賦好,只需要用一年。晉京武行,大半涉黑,有面上的規矩,也有面下的規矩,想做武行的頭牌,就得懂兩樣規矩。但畢竟人單力薄!」

「為什麼找我?」齊天反問。

「不是我找的你,是你找上的我。昨晚你在北三環殺的人,很有來頭,他背後是雄踞晉京地下世界三十年的四合幫。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你的手段絕對會令四合幫大有損失,晉京武行和四合幫有着唇亡齒寒的關係,這樣一來,你與晉京武行遲早是要為敵的。況且昨晚我好意提醒,從這兩點說,你我是盟友。幫我也是幫你自己。」

齊天有些頭疼,沒想到牽扯出這麼多麻煩,雖然國際組織暫時並未對陳未雪出手,但老天爺似乎不想令自己安寧。

他凝視孔芳華,眼神里似藏着針,想找出孔芳華話語中的破綻。孔芳華的眼睛漂亮的像午間教堂的彩繪玻璃,終於,他妥協了,重重靠在椅背上,整個椅子向後傾了下。他說,「有機會,見見你弟弟,這事要從長計議。」

孔芳華不再說話,點燃煙,時而吃蝦,時而深吸煙,再未談過弟弟與武行半句。

隔着一桌蝦殼,孔芳華擦擦手,遞給齊天一張卡。

「有這張卡,到了萬世的產業,都不需要付費。」

齊天拿過來,是張萬世至尊卡,毫不客氣,「那就謝謝了。」

「沒什麼。難道你一個人能吃垮萬世的產業?」孔芳華嫣然一笑:「他沒在晉京,等回晉京,我安排你們見面。」